正月，农家乡村似乎沉睡在甜蜜的酣梦里。
雨，倚着风的脊梁，趁农家人昨夜正酣睡的时候，已悄悄落下了。
清晨，把房门推开一条缝来，薄凉的晨风立即迎面袭来。雨水，从屋檐到地面已形成一条条晶莹的线。天空与大地仿佛被这纤软、轻慢的雨线连接起来。万物正被静静地滋养。
丘陵一带，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就没再种小麦了。最显眼的农作物便是那绿油油的油菜，遍布原野，在雨中尤其娇艳。
在雨中，一位位着五彩斑斓服饰的农家人，也迈着轻盈的脚步行走在田埂或银白色的水泥村路上。他们或查看油菜等庄稼的长势，或往返在访亲朋好友的路上，个个脸上都挂着会心的笑——仿佛年味仍在延续的笑。
春雨，在正月里总是下得那么柔，那么净，那么悠闲。它才持续降落不到一天的时间，一条条干涸的小溪，已能听见那咚咚咚的水流声响；蛰伏在地下的草，从枯了一冬的土地层面上也窜出如针一样的尖角来；那些绿叶落尽的乔木，树枝树梢上已布满嫩绿的芽苞……
“初一落金子，初二落银子，初三初四落棍子。”这句彦语，原本已流传很多年，一直谕示新一年的年景。可是，雨本是无情物，压根儿它就不信那一套，不忌讳那么多了。一旦落下，就非得落个痛快，落个利索，落个干净，似乎把整片大地湿透，方肯罢休。
农家小院里，大公鸡已经鲜有，在雨中随意地踱着小步，瞧见身边那为数不多的母鸡，突然拉长脖子，竟咯咯儿长鸣起来，那模样，酷似声嘶力竭地呼喊，那打鸣声，响彻乡野。
在屋檐下，也有倚墙观望如线春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却已打盹。可震耳欲聋的鸡鸣声，把他们惊醒。他们睁开朦胧的睡眼，起身伸个懒腰，直向屋内走去，没多久，淡蓝色的炊烟便从他家的烟囱里团团腾起。
最有趣的还是那些在雨天不愿步出房门的老人，围坐一堆柴火旁，用火钳不时地翻着灰烬和通红发亮的木炭，间或，还添几块干柴，随着一声噼噼啵啵的声响，火苗四溅。在这些闲趣中，他们边暖着手，边闲唠陈年旧事、人情世态。
日子就这么悠悠地过着。原野的花草绿了又枯，枯了又绿。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不知不觉，他们的头发却已白若冰霜！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老人们没移身，也没学往年那样步出房门去瞭望。因为他们知道，一定是哪家人，趁打工回乡的乡亲还没离家散去，又在大摆宴席，宴请宾客了。老人早已看淡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吵闹的鞭炮声只会鸣响一阵子，过不多久便自然消停。
村子里，着各色奇异服饰，染一头黄毛或栗毛，甚至脸上化着与年龄明显不相称的浓妆的后辈，到时候，自会挎起离家的行囊远走。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乡亲，会扛着尼龙编织袋，或提着新买来的旅行包紧跟他们身后。
那些人中，有不少人却是连家乡话都说得别扭了。即使从嘴中偶尔吐出一两句乡音来，老人听来却觉得南腔北调，没有往年那么纯真，那么原汁原味了。
人不能忘本。这可惹恼了常年呆在村子里的老人，有几位风趣的老者，竟然有意走到那些人的“小饭盒”前插进一两句话去，问道：“这不是四儿吗，有些年不见了，咋会说外国话了？”惹得一群青年哄笑。
时代在变，世道在变，乡村的模样也在变。整个乡村，几十年前或十几年前的土墙土屋或歪了模样的木楼，如今全变成两层或者更高楼层的楼房，并且，在屋外的墙面上还贴上了磁砖。这一切，老人在多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看着眼前一位位阴阳怪气或人模人样的年青一辈，老人即使再看不顺眼，却只好憋在心里，保持沉默。等那些后辈离村庄远走之后，便眼不见，心不烦，也不怒了。
令老人心动的还是一幕幕在村路上含泪送别的场景，尽管不是他们年青时候的那种君送夫，夫送妻的场面了，可是，眼下的独子、独女与父母的离别，也深叩人心。一位位父母含辛茹苦地把孩儿们养大，那些孩子，却要去外面的大世界闯荡，做父母的，要与孩子别离，心里很不是滋味！晶莹的雨滴已经飘洒在他们苍黄的脸颊上，且闪着凄切的光。那些父母的额头上，也倏然增添一道深皱。
春雨里的农家正月，还有东村秀气的姑娘跟西村帅气的小伙随便往来的。她与他，把父母心中一直推崇的媒妁之言，早已抛之九霄云外，在如今的年青人眼中，那些观念已经太传统、老套。纵然再彪悍、再辛辣的父母，对她们已经没有评判的权利，惟有那呆望的目光了。毕竟，那是孩儿们自己的事情，日子还得靠他们自己过，他们的未来，还得靠他们自己创造。父母们，也早已把一切看开，不愿再干涉那么多。只要孩子们你情我愿，日子比他们这一辈人过得好、过得踏实，就心满意足了。
没几天，正月里的农家乡村又恢复了往日那般平静。
屋外的雨，依然绵绵柔柔地下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在春雨中已竞相绽放，花色，跟金子一样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