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下的冲动

　那一天，多年未见都已且年迈六旬的同学在“半山亭”相聚，大家把盏互碰、欢声笑语，热烈的气氛像餐桌上的鱼头火锅不停地沸腾着。尤其是刚从局长岗位平安退休的刘诚，不仅喝起酒来豪情万丈，而且用家乡口音说的笑话风趣幽默，把大家带进了“风华正茂”的恰同学少年岁月。

　　大概是第三瓶酒鬼刚刚见底的时刻，原本热闹的场面忽然有了短暂的安静。原来是满脸通红的刘诚哭起来了，那泪珠似泉涌，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两道泪痕在灯光下非常明显。我以为他喝醉了，连忙走过去劝他下桌休息。蓦然间，他又大笑起来，笑得格外爽朗，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对不起，让大家见笑了。不知怎么回事，很久真的是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过去在官场，虽然也有迎来送往的酒宴，也有相互间的倾诉谈心，可都是逢场作戏，虚假成分厚重。今天咱们儿时的同学相聚，不需装腔作势，不需相互设防，大家开怀大笑、开怀畅饮，我非常感动、我开心不已。”听到刘诚讲的这些，心头不禁也酸软起来。一时间，你仰着脸、我低下头，任内心那感动的暖流润湿眼眶。

　　又想起那一年，恢复停滞十多年的高考，而且不问家庭出身，不查社会关系，不需群众推荐，完全凭考试成绩录取。我们一起复习的四十多位同学，获取准考证的那一刻几乎是欢呼雀跃，有的对着准考证亲吻，有的把准考证贴着面颊。当然，大多是捧着准考证热泪盈眶。又高又瘦的刘诚，当时哭得稀里哗啦。尽管还没进考场、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可是，因为出身地主成分，又有伯父逃亡台湾的社会关系，长期的政治压抑、身份歧视，使他感到手中的这张准考证犹如坐地牢的罪犯获得特赦、见到天光一般。我很是感同身受，知道这是多年的梦想得以实现的热泪。

　　还有次去广州参加经贸会，上火车后见我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衣冠不整、头发有些蓬乱的中年人。同行的李科长正准备上前要中年人让座，我急忙拉住李科长，平静地在中年人身旁坐下。因为，我看见中年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还不停地向窗外挥手。一路上，这位中年人的头久久没有转过来，痴情地看着座座大山迅速移动到车后，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展现在眼前。夕阳已经西下，窗外世界显得模糊不清，只有经过的车站站台的灯光不时地眨着眼睛。良久，他转过脸来已经是泪流满面。在公共场所流泪，似乎不应是男子汉的所为。还没让我开口问询，两道泪痕印在脸上的中年人告诉我，他是去珠海打工的，为的是不让学习刻苦的女儿辍学，之所以忍不住流泪，那是舍不得离开家乡，舍不得大山深处的亲人。他接过我递上的一瓶农夫山泉，往嘴里倒下半瓶后，缓缓地舒了口气：“唉、对不起，我不仅坐了你的座位，还让你见笑了。漂泊在外的人，心里有许多牵挂，一想到长时间不能同家乡山水亲近，不由自主的流泪。

　　前不久，我清理过去的一些旧物件，从有些发黄的县志书页中滑下一张照片。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发索溪峪风景区时，我同母亲在索溪大坝畔的合影。照片上，我笑得天真、母亲笑得甜蜜。但不知怎的，我总是觉得母亲笑容的背后，蕴藏着许多难以言表的艰辛。记得这张照片是朋友田波用“傻瓜机”拍摄的，母亲见我在索溪峪工作一个多月没回家，天气又已转凉，便带着毛线衣还有坛豆食炒肉，步行近四十里山路看望我这不太顾家的儿子。同这张照片相比较，如今的母亲明显苍老了，不仅银发满披，眼角布满鱼尾纹，满口整齐的牙齿也没剩几颗。看着照片，我忍不住心头酸楚，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窝、流到了嘴角。

　　生活中，极其平凡的生活中，总会有那么一瞬间产生流泪的冲动。并不是十分难过，也不是非常激越，而是因为某件事、某些人，某段特殊氛围，翻动了许久的思绪沉淀，触动了心底柔软的部位，让貌似坚硬的外壳瞬间剥离下来。那一瞬间的冲动，也许是人生最真实、最善良、最美好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