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史与老石个子都不高，眼睛都不大，只是老石念中学时就成了近视眼，要戴副镜片像茶杯底的眼镜，因为两人都特别好一口酒，成了好朋友。
二十七年前，不在一个地方工作的老史和老石一起调来参加旅游新城的筹建，诱人的酒像一根扯不断的麻绳把他俩拴在了一起。那时，筹建工作条件艰苦，家属还没调来，吃饭是在大食堂。但是，再怎么艰难，酒还是要喝的。当然，那时工资水平较低，商店的瓶装酒是买不起的，于是就从城郊酿酒坊买六角八分钱一斤的散装包谷酒。
这包谷酒用本地高寒山区生产的玉米酿造，清澈透亮，味美甘醇，砸一口香透心窝。两人十分投缘，每到下班之后，不是老石邀老史，就是老史喊老石：走，喝一杯去。来啦，就在食堂的墙角边逮几口。喝酒人常说“怪酒不怪菜”，他俩对饮酒的菜从不计较，一捧炒黄豆，一袋花生米，有时一碗萝卜咸菜，几块豆腐干，照样能把一瓶散装包谷烧喝个底朝天。
就这样，只要有酒必须两人在一起喝。后来，家属都调到市里来了，还各自分得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于是，喝酒不再蹲到食堂的墙角或街头的摊位旁，而是今天由老史的老婆炒盘芹菜炒腊豆腐，明天再到老石家吃肥肠炖黄豆。当然，喝的酒还是以包谷酒为主，有时也喝米酒，乃至糯米酒，都是当地酿酒师傅在柴火灶上用土办法酿造的。
大概是十五、六年后，两人在一起喝酒的机会逐渐减少，甚至难得邀到一起。这也是命运的使然，老史干后勤科长的五年后升为副局长，又不到三年就是掌管一个部门的局长了。当上局长，不，从当副局长开始，老史不用自己掏钱买酒喝了，而且喝的都是茅台、五粮液、“1573”至少也是瓶状似麻袋的酒鬼。至于，本地的包谷酒也因老石的盛情难却，偶尔也把盏对饮，但是，相比于公务接待、单位宴请的瓶装高档酒，这包谷酒似乎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下里巴人了。
老史刚当上副局长，乃至成为一把手时，没有忘记好朋友老石，只要喝酒的场合适当，老史都会告知老石，有时还让秘书通知老石专门前来陪酒。可是，老石却是“狗子坐撮箕不受抬举”，揣起一杯茅台，竟然只是在嘴边舔一舔，还扯着老史的衣袖说“这酒喝得好吓人的，一瓶酒的钱相当我喝一年的包谷烧，再说，好像也没有包谷酒的好喝……”于是，两人一起喝酒的机会就少了，到后来就没有了。
日光如梭，又时移世易，这几年，你邀我请、公款喝酒被列为从严制约的不正之风，喝惯了高档酒的老史不时被胃内的酒馋虫咬得五爪抓心。这不，五个月前，接待临近县市的同行，在五星级酒店喝了五瓶“1573”，竟被查证为超标准公款宴请。虽然，还没构成严重违纪，但是，局长是不能继续干下去了，只好自动让位，干个无职无权的调研员。
酒能让人精神振奋，也能让无酒喝的人憔悴疲乏。很长时间没人请老史喝酒了，尤其是喝上一杯就“浑身是胆雄赳赳”的高档酒，老史憋得十分难受，双脚疲软无力。以前，有忙不赢的接待，应酬不暇的酒宴，老史回家的时间一般都在晚上十点以后。而今，下午五点半下班，十分钟就到家门口了。今天，在楼道上老史遇到了久不见，且依然是科长的老石。
“史局长啊，你怎么瘦了？”
“哎，我不是局长了，老伙计，你还是风采依旧哟。”
“你我都老了，局长当不当无所谓，保重身体才是第一位的。”
“也是的”，老史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好像真是瘦了些，可能是好久没端杯的原因吧。”
“要不，到我家里喝一杯去？”
“走，怎么不去？又不是喝公家的酒。”
就这样，老史到了老石的家里。炖上一缽腊猪脚，再炒盘花生米，老石拿出了前些日子从乡下买来的散装包谷酒。“我这里也不是没有高档酒，什么泸州老窖，什么内参酒鬼，都是俺儿媳妇孝敬的，可是，总觉得没有这本地产的粮食酒醇香。”边说边给老史斟上。
老史端起就要一口干，老石急忙拦住说：“慢点、慢点，这包谷酒要细品才能品出味道。”
“真还是的，香，还是这包谷酒醇香，回味悠长啊。”抿了一口的老史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