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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敬爱的祖母

作者:admin 日期:2016-4-4 12:50:22 人气:

祖母出生于鸦雀坪,与婆家井湾里,仅有一江之隔。江是资江,那澄碧清澈的江水,浩浩荡荡地从远处流来,又向着更远处流去,不舍昼夜,万古如斯的样子。

  我四岁那年,母亲就离开了人世,父亲只得把我们哥兄姐弟四人从江南小镇送回老家井湾里。我的童年是在祖母身边度过的。祖母28岁起就守寡。想是婆家的亲情失落得太早的缘故吧,她总是隔三隔五地就要回娘家鸦雀坪一趟的。我是祖母拖的尾巴,祖母回娘家鸦雀坪去,我也就跟着去。从家里出发,走弯弯曲曲不到半里的田间小路,过一座双拱石板桥,然后再沿江边的纤道走百余步,便到乘船过渡的野渡了。说是野渡,又并不是无人舟自横的那一种。渡船是有一个老倌子看管的。但不收过渡人的钱,他的衣食,是由邻村的人们所供给。却是我的祖母,她每每领着我过渡一次,就硬要塞给那位渡船老倌子一点么子礼物以表示谢意。从家里出来过渡时,祖母的怀里就总是揣着两个鸡蛋,船刚靠岸,她就招呼我先下船,自己则从怀里掏出鸡蛋来放在船头的舱板上,并且喊应那渡船老倌子一声:“这两个蛋,炒一碗菜咽饭吃罢!”没等那渡船老倌子反应过来,我同祖母就已离船一箭远了,倘是祖母从娘家乘船过渡回井湾里去,留给渡船老倌的谢礼就总会是舅妈她们打发给我和祖母的熟花生及油炸红茹片之类无疑了。

  祖母是从来就不愿欠下任何人的人情债的。

  这就注定了我那28岁起就守寡的祖母,比一般意义上的寡妇所承受的生活负荷要沉重得多了。是祖母一手把我父亲拉扯大的,供父亲读书、学医,不知吃尽了人间多少苦头。虽然曾祖父也给祖母分得了同其他兄弟一样多的田地,但请人耕种、收割,一日三餐茶水和饭食,全都是由祖母一双手来应酬。而我想,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琐事上的负荷,对于我祖母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就开始守着空房的妇道人家来说,也许还根本就够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苦难吧。祖母裹着一双小脚从那个社会走来,走进我的印象中,早就已经是一位干瘦的老婆婆了,而且脊背也微微地有一些驼。

  我们是1961年初夏回到老家井湾里的。祖母的身边一口气多添了四张嘴巴,使她最感到为难的自然是填饱肚子的口粮无疑了。常常挂在她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是:“饭伢儿,米鸡崽。”意思说这二者都是不能饿着的。然而,那年月,又正值国家最困难的时期,况且祖母又是老态龙钟的一个妇道人家,既不能开荒地种杂粮,又不能去用苦力挣钱换米,惟一可做的是把自家的那几分自留地侍弄好,将晒场边的一溜空地翻过来种上南瓜和芋头。也许有一些事情是不应该提及的:我们家的堂屋中,有一副古老的石磨,附近的几户人家,经常相就着这副石磨磨粉子。一地一风俗,凡是来我们家磨粉子的人,总是会剩一些垫磨米粉在磨盘里的。那叫做“余粮”,是一种农人最朴实的象征。然而,每一回待人家端着磨好的米粉走后,祖母就赶紧把堂屋门关上,将剩在磨盘里的粉子清扫出来,为我们和成米糊充饥呢。只是,祖母每回做这种事时,都总是慌慌张张的,像个小偷。这完全是为了我们哥兄姐弟,祖母才忍辱做下了这类丢自己人格的事情。

  父亲是知道这一切的。为了减轻祖母的负担,两年后,他给我们找了一个后妈。然而好心没有得到好报,后妈来了,祖母的日子却更加难挨了,用祖母自己的话说:“我成了个磨轴,两头都受压。”这得要从后妈的背景说开去。后妈是江南小镇的居民,在镇办纸厂当工人,吃国家粮食,领国家工资,虽然中年死了丈夫,但她带着一个养女度日子还是很轻松的。父亲续了她后,嘴皮都磨薄了,才把她动员到老家井湾里来。平心而论,后妈确实是亏了,丢了城镇户口和工作,到这么个有儿有女的家里为人后妈,图的是什么呢?祖母是个软心肠的人,就凭这一点,她也愿意凡事让后妈几分。

  后妈初来乡下时,祖母怕她城里人吃不惯拌红茹米的杂粮饭,就总是诚心诚意地为她开“分食”。每每把大米煮滚时,就给后妈捞出一碗开花的饭坯子来,待红茹米放进锅中和大米煮一会儿,再滤尽米汤,然后将杂粮饭搅拌成堆,才把给后妈捞出来的饭坯子盖在一角。那时,我和弟弟还很年幼,看着后妈吃的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就吵着哭着也要吃。这就使祖母为难了,为了防止不愉快的事发生,每每在家里人吃饭的时候,祖母就总是会借故拉扯着我和弟弟到外面闲逛一阵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和弟弟忽前忽后地捕捉着草丛里的小蚂蚱,倒也是很惬意的,但又毕竟只惬意了一会儿,过不久,肚子就饿了,身子也乏了,于是吵着闹着要回家去吃饭。这时,祖母转身望了望家中,未见我姐姐出来招手,就知道后妈还没有把饭吃完,情急中,祖母又会变着法子安定我们,说:“听祖母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祖母出生于书香门第,虽然她自己没有进过学堂,在那种文化氛围十足的家庭环境中,耳濡目染,却也能讲出很多故事来那是一定的,但我们还从未听祖母讲过故事呢,情绪一下就高涨了,拍着手满口应道:“嗬,祖母讲故事给我们听罗!”祖母就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音,当真就为我们讲起了故事来,她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天旱,整整一个夏天没见下雨,河流断水了,土地龟裂了,山坡上的草木也全都成了干柴,村子里的人们实在无法度日子了。忽然在一个夜晚,村子里有一个小男孩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胡白须的老者向他走来,并且告诉他:‘村口的小河边有一块黑色石头,里面压着玉皇传令下雨的玉旨,只要把那块石头挪开,老龙王就会洒下大雨……’停了片刻,那老者又慎重地补充着说:‘但是,谁要是把那块石头挪开了,谁就不能再说话了……’老者飘然远去时,小男孩就从梦中醒过来了。但他没有犹豫和迟疑,爬起床就去挪那块石头……”

  听着这类优美的故事和传说,我们一点也不觉得饥饿了,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小男孩啊!虽然那小男孩不能再说话了,却留下了这优美的故事和传说动人心魄。

  记忆中,慈祥的祖母也对我们动过一次肝火。

  是1965年的事。那时,我已上学堂念二年级,弟弟也启蒙了。是一个星期天吧,邻村一户人家养的一只老花猫蹿到了我们家的房梁上,正俯身张耳在捕捉鼠辈们的动静呢,我和弟弟见了,忍不住要演一个恶作剧,便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边追赶着老花猫,边唆使着我们家的大黄狗去吠。猫是敏捷的,跳这跳那,但它却终于未逃脱我和弟弟用竹竿的追击,慌慌张张间,就摔在堂中的地面上了……待祖母闻声赶来,老花猫已经丧身在大黄狗的利齿间……

  “不可教化,不可教化呀!”祖母气得浑身哆嗦,随手就捡起一根柴棍向我和弟弟打过来,我们被吓呆了,兄弟俩都紧闭着眼睛,准备受皮肉之苦,然而,过了好一阵,柴棍却并未落到我们身上来,睁眼一看,祖母高高扬起的手正僵在半空呢……她终于没有打我们,而是啪地一声把手中的柴棍折断了,并且噙着纵横的老泪说:“可千万别造这样的孽了,人是有良心的,怎么能随便伤害一条性命呢……”

  我们无言以对,心里难过极了。

  祖母就是这么一个人。一辈子善良、勤劳、忍让,处处显示出东方女性的本质。但是,她却离开人世许多年了。离开了许多年……

  惟有澄碧清澈的资水,浩浩荡荡地从远处流来,又向着更远处流去,不舍昼夜,万古如斯的样子。

  作者简介:廖静仁,一级作家,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得主,全国第三届青创会、第八、第九届文代会代表。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中国作家》等,著有散文集十余部,其中《纤痕》《过滩谣》《大山诲语》《我的资水魂》等篇什,先后被《新华文摘》选载并有《红帆》《资水河,我的船帮》等由《中国文学》译成英、法文向国外推介。近年转事小说创作,并已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著有长篇小说《白驹》等。已有评论称:他正在努力完成从自然资江到文化资江的跨越。现供职于湖南省文联从事专业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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