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窝窝头

我六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奶奶起床摔了一跤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之后几天直到出殡，也许因为人多，也许还年幼的缘故，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一点悲伤。

　　当奶奶的一切后事都办理停当了，我随父母返回了县城的家里。妈妈默默地收拾着奶奶的遗物，我在一旁看着奶奶的东西被一件件地收了起来，忽然明白了大人们说“奶奶走了”的意思。一扭头看见桌子上黑色的瓷盆里放着几个小小的窝窝头，顿时，我泪如雨下，跑过去拿起窝头，哽咽着对妈妈说：“这是奶奶给我蒸的窝头，奶奶给我蒸的窝头！”

　　说来巧合，相差了整整四十年，奶奶去世的日子竟然和爷爷的祭日是同一天。这是后来我从爷爷奶奶的墓碑上看到的。

　　爷爷去世时，奶奶刚刚三十出头，我大姑11岁、大伯10岁、二姑3岁，爸爸只有4个月。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农村，兵荒马乱的岁月，一个小脚老太太独自抚养四个子女长大成人，是何等的不容易。

　　抗战爆发后，爷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当地抗击日寇的主要领导人，带领民兵多次成功袭击日本鬼子，因此被日本鬼子视为眼中钉，到处张贴悬赏告示。日本鬼子没有得逞，可怕的伤寒却在1942年夏天夺去了爷爷的生命，乡里乡亲帮忙连夜将爷爷悄悄掩埋。爷爷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据奶奶回忆，当时只有良民证上有一张照片，可惜在地道里躲避日本人的时候弄丢了。

　　几十年里，奶奶陪着四个子女先后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其乐融融。我是奶奶孙辈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她最疼爱的一个。自从我会走路，就一直跟随着奶奶，不论是在阳泉市里的大姑家，还是平定县城的二姑家，哪里有奶奶，哪里就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像尾巴一样粘着。直到现在，哥哥姐姐们说起来，仍羡慕我是奶奶最亲的孙子。

　　奶奶因为是小脚，加之年迈，所以走路有点蹒跚。年少不懂事的我，经常在奶奶身后恶作剧地模仿。如若被奶奶发现，奶奶就用手中的拐杖打我。说是打，其实奶奶哪舍得打，只是怜爱地象征性地在我身上敲打几下以示警告罢了。

　　奶奶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不认识几个字，却生性要强，乐善好施。听妈妈说，奶奶经常对周围的邻居施以帮助，对上门乞讨的也一视同仁。有一次，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走进我们家院子，奶奶翻箱倒柜地给那人找出几件衣服，末了，还把刚出锅的菜窝窝实实惠惠地给她拿了三四个。那时候，全国人的生活都很清苦，能顾自己已是不错了，像奶奶这样把穿的吃的送给别人，真是不多见。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奶奶的模样我只能从照片中寻觅。蒙着灰头巾，大襟褂子洗得发白，手拄拐杖的小脚老太太步履蹒跚，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在其身后嬉笑着扭来扭去。这个画面在我记忆深处依稀留存。

　　前几天，去朋友家吃饭，朋友的妈妈端上来一盘窝窝头，对我说，是用新玉茭面做的，挺甜的。看着窝头，我突然想起了奶奶，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朋友问我怎么了，我说想起奶奶了，想起奶奶给我做的窝头了。